準備貼篇文章。話說幾年前,看過一則Q&A,來源是中國那邊的論壇。
看文章以前,先分享給大家:
問:有沒有中國人獲得諾貝爾獎?
答:有,但他們都拿著外國國籍。
(丁肇中、李遠哲、朱棣文、崔琦、賽珍珠、錢永健)
問:有沒有中國公民獲得過諾貝爾獎?
答:有,但他們都是中華民國的公民。
(李政道、楊振寧)
問:有沒有新中國的公民獲得過諾貝爾獎?
答:有,但他不承認自己是中國公民。
(高行健)
問:有沒有承認自己是中國人的新中國公民獲得諾貝爾獎?
答:有,但是我們不承認他是中國公民。
(達賴)
問:有沒有承認自己是中國公民,國家也承認他是新中國公民的諾貝爾獎獲得者?
答:有,但他在新中國的監獄裡。
(劉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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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寫出以下這篇兩萬多字長文的作者,
此刻因為「零八憲章」,仍被關在獄中。
這一篇除了談到中國新愛國主義的好戰性格,也有談到臺灣處境。
論述的厚度頗為精彩,錯過可惜。推薦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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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國主義的好戰化流氓化——新世紀大陸愛國主義評析
文/劉曉波
到目前為止的中國百年現代化過程,由於無法擺脫民族主義惡魔的糾纏,往往陷於自卑
與自大之間的惡性循環。
如果說,一百五十多年前的鴉片戰爭,使中國遭遇了「千年未有大變局」,那麽,一百
五十年後的今天,中國的變革在屢次錯過機會之後,也在經過了令人痛心和焦慮的曲折
反覆之後,趕上了「千年之未有的大機遇。」因為,直到1949年中共掌權的百年間,
中國的變革所處的內外環境皆無法為我們提供明晰的方向:先是列強的炮艦政策使中國
連連受辱,讓國人看到了西方物質文明的發達,於是,國人選擇了辦洋務的「器物救國」;
繼而是「甲午之戰」的潰敗,先進鐵甲艦武裝起的北洋水師不足以救國,讓國人省悟到
制度的弊端,於是走上「立憲救國」之路;最後是「辛亥革命」後的亂相及其袁世凱的
尊孔稱帝,促使國人開始超越「器物」和「制度」的層次,而深入到對文化病根的反思,
儒教作為帝制意識形態的吃人本質才是誤國之源,遂有「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科學與
民主」,也就是打到孔家店的「文化救國」。
由「器具不如人」到「制度不如人」再到「文化不如人」,國人對自身弊端的反省確實
在一步步深入。然而,支配著這種反省的深層意識,不是「人的解放」和「民的富足」,
而是喪權辱國的國恥意識,一切改革均被限制在狹隘民族主義的目標之內,富國強兵的
國家主義代替了人的解放的自由主義。正如經歷過「五四運動」的知識人所體驗的那樣:
除了抵制日貨、拒簽和約、打倒賣國賊等愛國主義之外,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並不知道
「五四運動」還有其他意義。(參見:《鄧超麟回憶錄》,東方出版社2004年內部限量
發行版P161-168)而正是這種以民族主義目標優先的救亡圖強運動,使國人在學習西方
的強國之路的實踐屢屢受挫之時,蘇俄的「十月革命」獲得了成功,遂使國人在現代化
模式的選擇上出現了模仿對象的兩級化。
中共執政五十年裡,即便毛澤東時代強調所謂「解放全人類」的國家主義,民族主義仍
然是中共政權道義合法性的主要支柱之一。只不過,中共治下的愛國主義在每個時期有
所不同,從毛澤東時代的自傲好戰型到鄧小平時代的務實防守型再到江澤民時代的自傲
好戰型的重新擡頭,也沒有擺脫自卑與自大之間的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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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毛澤東時代的好戰式愛國主義
9·11後,很多大陸人表現出了一種極端民族主義的好戰、嗜血和不擇手段,這種無人性
的民族主義情緒的根子深植於毛澤東時代的戰爭叫囂中。最近,有一篇貼在眾多網站上
的文章,看題目,似乎就是五十年代的《人民日報》社論:《埋葬美帝國主義獨霸世界
的狼子野心》。該文把美國稱為「政治、軍事、經濟全面流氓化無賴化」的「真正的流
氓無賴國家」,把美、英、日、以稱為「真正的邪惡軸心」,號召「全世界人民聯合起
來,丟掉幻想,堅持鬥爭。埋葬美帝國主義獨霸世界的狼子野心,阻止其對全人類的巨
大災難發生。」為此,中國應該重點聯合穆斯林世界和俄羅斯,向美國霸權主動出擊。
針對美國領導的反恐怖戰爭,該文居然得出如此荒謬絕倫而又聳人聽聞的結論:「伊斯
蘭亡,則中俄危,世界危。中亡俄必亡,俄亡中必亡。」因此,中俄要借助穆斯林的仇
美情緒,不惜動用一切手段打擊美國,本·拉登式恐怖襲擊無疑是目前最有效的手段。從
中國外交戰略的選擇上看,首選的同盟甚至不是傳統共產集團內的兄弟國家(如朝鮮、
古巴、 越南),而是與美國為敵的伊斯蘭國家(伊拉克、伊朗、巴勒斯坦等),伊斯蘭
原教旨主義及其恐怖主義,非但不是世界文明之敵,反而是中國基於戰勝美國的需要而
必須聯合的首要盟友,是中國國家安全的最佳屏障。江澤民在9·11後訪問伊朗和敘利亞
就是正確的外交選擇。
該文跟貼中的大部分網文也頗為兇狠,什麽「要把臺海變成徹底葬送臺獨分子的火海血
海」,什麽「讓美帝國主義的航母化為灰燼」等等,這些網絡言論頗能代表了新世紀大
陸愛國主義的好戰傾向。
當下中國社會對毛澤東的懷念,不只是身處兩極分化最底層的弱勢群體對鐵飯碗及平均
主義時代的懷戀,更是民族主義狂熱中的愛國者們對敢於同時向兩個超級大國說「不」
的毛時代的懷戀。進入新世紀,「紙老虎」和「東風壓倒西風」等毛語錄重新泛濫,恍
如回到了打殺聲不絕於耳的毛時代。所以,談論當下大陸的好戰愛國主義,有必要溯源
到毛時代的「天下心態」。
在中國的傳統中,帝制時代的帝王們沒有民族、國家等主權觀念,而只有「天下意識」,
即中國作為世界的中心懷抱著俯視天下的自我中心和自戀自傲之意識。在清末之前的漫
長帝制時代,中國的發展基本是封閉的,沒有遭遇過強有力的外來挑戰,元、清的異族
統治最終也被華夏所同化。所以,國人很少主動向外看,即便看見周邊的外在世界,也
從來沒有過「民族國家」的觀念,而只有統領宇宙的「天下觀念」。統治精英們相信:
自己治理的不是一個邊界明確的國家,而是包容一切疆土的「天下」,以自我中心的天
下心態俯視周邊國家。國人稱自己是文明的「禮儀之邦」,而把其他國家及族裔貶為
「蠻夷」;把自己作為萬邦來朝的中心朝廷,而視其他國家為臣屬。蠻夷諸小族與文明
大漢族之間的關係,是下對上、邊緣對中心的不平等之君臣關係,諸臣屬「蠻夷」只有
自下而上的「朝貢」義務,相應地,中心國也獨享自上而下的「恩典」權威,而絕無平
等的外交往來和利益交換。甚至在西方列強用現代武力打開中國的大門之後,國人的天
下心態仍然沒有實質性改變。那時的滿清貴族和士大夫階層,很少用不帶貶義的詞匯稱
呼西方人,甚至真的認為洋人「其種半人而半獸」,或為「人魚混體」、或為「人蟲雜
交」。
保守的官員和愚昧的士紳為了維護天朝大國的虛榮,造出各種謬論和謠言來煽動民眾的
排外狂熱,比如:那些為中國帶來外辱和不平等條約的重大教案,大都來自士紳們製造
的謠言,諸如,傳教士食嬰、挖心、挖眼、致幻、投毒、掘墳、誘奸婦女、拐騙孩童、
私藏軍火和教民為匪等等……直到甲午之戰大敗於被視為「彈丸之地」的日本,國人才
不得不被迫收斂起君臨天下的大國傲慢。但是,朝廷又利用「義和團」暴亂來宣泄對外
仇恨和維護華夏中心的虛榮。直到今天,「洋鬼子」仍然是國人稱呼非我族類的慣用詞。
落伍挨打的百年恥辱並沒有消除這種自我中心的民族傲慢,只不過暫時轉化為另一極
端——自卑自賤,而一旦自以為重新強大起來,自我中心和自戀自傲必然隨之複活且膨脹。
中共在野期間,一直宣傳中國革命的第一目標是「反帝」,其次才是「反封建」。中共
在1949年掌權後,馬上宣稱推翻了「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第一座就是「帝
國主義」。毛澤東的反帝檄文《別了,司徒雷登》,成為中國告別半殖民統治的反美宣
言。當毛澤東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之時,國人的民族主義便由懦弱自卑轉向了
盲目自傲。一方面是為了防止帝國主義的武力入侵和資本主義的和平演變,而採取閉關
鎖國的愚民國策;另一方面是為了充當全球領袖和恢複天下帝國,而高喊解放全人類的
國際主義;在這裡,傳統的天下心態全面複活,好戰型愛國主義泛濫成災於整個毛澤東
時代。
毛時代的好戰型愛國主義的產生背景,1,在國共內戰中,由蘇聯支持的中共打敗了由
美國支持的國民黨,一邊倒的外交政策和閉關鎖國。2,世界兩大制度的力量對還處於
冷戰均勢,蘇聯和中國一起對抗美國,在朝鮮戰場上與美國打成了平手(卻被宣傳成打
敗了美帝),在越南戰場上打敗了美國,戰爭勝利被無限誇大,導致了盲目自信、軍事
化經濟及其大躍進。3,解放全人類的共產主義和援助第三世界的國際主義,成為稱霸
世界野心的意識形態包裝。4,隨時準備應付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備戰意識。
毛澤東本人的狂妄野心和主觀臆斷充分利用了這一切。毛迷信主觀意誌和槍桿子,掌權
後一直陷於自己終將成為世界革命中心的幻覺之中。故而,毛時代的經濟建設,與其說
是計劃經濟或趕超經濟,不如說主要是服務於戰爭或戰爭準備的軍事經濟。從朝鮮戰爭
開始,毛就把中國帶入了戰備經濟的軌道,重工業優先、以鋼為綱、放縱生育、三線計
劃和研制核武器等國策,皆是軍事經濟的產物。毛澤東在國力完全不具備的條件下,不
顧人民死活而支持共產集團對美國的戰爭,發動趕英超美的大躍進和大煉鋼鐵;為了與
前蘇聯爭奪國際共運的霸主交椅,在反修防修的藉口下,在人為製造的戰爭不可避免的
緊張中,同時對抗兩個超級大國;他還拋出第三世界論,對落後國家輸出毛式革命,領
導世界性的「農村包圍城市」(落後的第三世界包圍發達的資本主義世界),鼓吹解放
全人類的國際主義……這一切極富進攻性擴張性的好戰言論和外交舉動,說到底,只是
在自我中心的天下心態之全面複活的縱容下,毛澤東想做全球帝王和人類救主之野心的
極端膨脹。比如,毛澤東為了讓蘇聯幫助發展核武器,使中國變成一個超級軍事強國,
全然不管大躍進餓死了4000萬人左右,還要向蘇聯出口糧食。毛澤東之所以如此,完
全是他本人稱霸世界的野心使然。1958年8月19日,毛澤東曾得意地對一些省市領導人
說:「未來我們將成立地球管理委員會,為全地球制定統一計劃。」
毛澤東全憑手中的絕對權力貫徹個人意志,煽動起國人蔑視一切的狂妄。那時的毛澤東,
真的具有「一句頂一萬句」的權威;那時的國人,真的相信毛澤東的「一切反動派都是
紙老虎」的論斷,美帝和蘇修也不例外;也真的相信世界的未來一定是「東風壓倒西風」,
中國人民一定能解放全人類。在這些冠冕堂皇理由背後,卻是野蠻而原始的天下心態、
霸主野心、仇恨教育、敵人意識、鬥爭哲學和暴力崇拜(對槍桿子的迷信)。這種意識
不但是毛澤東本人的信念,也是全中國的信仰,特別是年輕一代的普遍信仰,並在文革
中達到高潮。
1949年後成長起來的所謂「紅旗下一代」,從小接受的就是報仇雪恨、暴力崇拜、階級
鬥爭和世界革命的灌輸性教育,絕對相信毛澤東的信口雌黃。他們在紅色愛國主義的鼓
動下,陷於暴力革命的瘋狂之中,而文革,正好為他們提供了踐行暴力革命的舞臺。在
造反的紅衛兵群體中,有人衝砸焚燒外國駐中國的使領館,有人專門騷擾國際列車,還
有狂熱者不滿足於國內的暴力造反,懷著解放全人類的偉大理想,偷越邊境,潛入越南、
泰國、緬甸等國,投身於當地的毛式遊擊戰爭,甚至組成過「知青營」。
1966年9月1日,清華附中紅衛兵在《打碎舊世界 創立新世界》一文中豪情萬丈地向全
世界宣告:「我們紅衛兵是帝國主義,特別是美帝國主義死刑的執行者,是舊世界的掘
墓人。我們將親身參加埋葬美帝國主義的戰鬥」。1967年,由紅衛兵集體創作(主創者
中就有後來被稱為蒙朧詩奠基者之一的食指)的敘事長詩《獻給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勇士
們》風靡一時。這首詩所表現的那種橫掃世界的英雄主義豪情和解放全人類的擴張野心,
其瘋狂程度已經達到了毫無常識的荒謬絕倫。該詩講述了一個紅衛兵戰士怎樣投身於
「第三次世界大戰」,怎樣馳騁歐洲,又是怎樣把毛澤東的旗子插在美蘇兩強的首都最
具象徵性的建築物上——克里姆林宮和白宮。詩中描述到: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中國英雄
們,將飲馬頓河和占領莫斯科,把五星紅旗插在克里姆林宮的最高處;他們還將抽美洲
的烤煙,喝非洲的清泉,最後登陸北美,攻克華盛頓,讓五星紅旗飄揚在白宮尖頂,如
同解放軍攻占南京一樣。
很諷刺的是,最近有一部收視率頗高的描寫販毒的電視連續劇《黑冰》,劇中的最大毒
梟,正是當年去緬甸獻身於世界革命的老紅衛兵。他已是中年,仍然穿著一身將校呢黃
軍裝,戴毛澤東像章,對當年的造反歲月念念不忘(如同大多數不肯自省的老紅衛兵一
樣);他心狠手辣,滿腦子陰暗的權力欲和統治世界的野心。他制毒販毒的最終目的不
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實現他年輕時的權力野心。當毛澤東時代的造反無法達到這一目
的時,他就與時俱進地利用鄧、江時代的金錢手段來達到。換言之,當年的紅衛兵變成
今天的大毒梟,跨國革命變成了跨國犯罪,準確地表現了兩個時代之間的差別,也同樣
準確地勾畫出國人的劣根性:統治天下的權力野心和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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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犬儒化愛國主義——韜光養晦
在鄧小平時代,實用主義代替了烏托邦妄想,發展經濟代替了階級鬥爭,裁軍代替了擴
軍,民生經濟代替了軍營經濟,防守型愛國主義代替了好戰型愛國主義。在對外關係上,
鄧小平拋棄毛時代的三個外交支點:以意識形態畫線、做第三世界的領袖和隨時準備迎
接第三次世界大戰,而代之以超越意識形態的利益優先,重點發展與發達國家的關係,
盡量爭取和平的國際環境且裁軍百萬。
八十年代的民間,國人急切渴望擺脫了貧窮和惡鬥,封閉的國門突然打開,政治改革成
為熱點,外面世界的富裕和多彩凸現了自身的落後和貧乏,民族恥辱、趕超欲望、對富
足西方的嫉慕和堅守古老文化的自傲,同時並存。儘管愛國主義越來越成為官方的新意
識形態的核心,儘管在「中西文化大衝撞大論戰」中已經出現了「21世紀將是中國世紀」
的預言,但那時畢竟還有以自由化為標誌的開放心態和西化思潮,可以制衡民族主義情
緒的泛濫。現實落伍以及自卑情結所激發的主流情緒,還不是對外仇恨和擴張,而是嚮
往和學習西方。
六四之後,西方國家一致制裁中共政權,世界輿論一致譴責大屠殺,使中國和西方的關
係陷入低谷。為了穩定政局和轉移目標,中共又祭起了尋找外部敵人的毛澤東策略。對
內,把八九運動指控為海外反華勢力插手甚至遙控的顛覆陰謀,是西方資本主義特別是
美國霸權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的最新證據,反自由化、反和平演變成為意識形態的核心任
務。在外交上,大屠殺使中共陷於新一輪的國際孤立,而中國的經濟發展又離不開發達
國家的市場、資金和技術,加之前蘇聯紅色帝國的解體對中共政權的衝擊,所以,面對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對中共政權的譴責和制裁,鄧小平奉行現實低調的對外防守態度,使
「韜光養晦,決不當頭」的外交戰略主宰了整個九十年代。
但是,一個獨裁政權做出「決不當頭」的外交承諾,在道義上是下流的,因為這種實用
主義外交戰略,沒有任何道義訴求而只著眼於既得利益,仍然奉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無賴道德,骨子裡的稱霸心態或天下心態並沒有改變,相信「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輪流坐莊乃霸權轉移的必然規律。在實力不足時就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以圖東山再起。
而一旦中華之振興成為現實,強大的中國將在未來的國際舞臺上重演「報仇雪恨」的吳
越春秋,再次成為「天下中心」。
事實上,這種下流的「韜光養晦」之策,也並非鄧小平的專利,毛澤東才是「韜光養晦」
的鼻祖。
毛澤東非常狂妄,幾乎看不起所有政治梟雄,但在更為強大的斯大林面前,他也只能韜
光養晦,甚至不惜自我貶損。在抗日戰爭時期,割據陜北的中共基本靠蘇共養活,所以,
中共一面高調反對領導抗戰的蔣介石政府,另一面卻高舉捍衛「紅色蘇維埃」的旗子;
中共掌權後,無論在冷戰時期還是在冷戰結束之後,中俄之間從來沒有過基於道義的盟
友關係,即便50年代初的中蘇蜜月,也不過是兩個野心勃勃的極權者之間的相互利用而
已。斯大林需要中國充當他稱霸世界的東方炮灰,毛澤東需要蘇聯的幫助擺脫孤立、鞏
固權力和重建廢墟。也就是說,蘇中的盟友關係是共產極權秩序內部的「主奴關係」,
斯大林是「老大哥」,毛澤東是「小老弟」,前者主宰和扶持後者似乎是天經地義。而
斯大林一死,老大哥的位置出現空缺,處於「小老弟」地位的毛澤東,看不起斯大林的
接班人,而自以為有資格充當「老大哥」,極權者之間的你死我活的衝突,也就必然爆
發且不可調和。從六十年代開始,中蘇衝突的劇烈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中美衝突。
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斯大林每次接見中共要員時,都聲稱絕不幹涉兄弟黨的內部事務,
而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高崗等人,每一次面對斯大林的故作姿態,皆以謙卑的口
吻請求斯大林對中國革命的指導(參見《斯大林與中國》)。在中央電視臺播放的歷史
專題片中,我看見過這樣一個片斷:國人舉行抗美援朝的盛大遊行,擡著一副斯大林和
毛澤東握手的巨幅畫像,畫像上的斯大林以高大魁梧的形象俯身傾顧著身材矮小向上仰
視的毛澤東。而眾所周知,現實中兩人的身高恰恰相反,應該是身體高大的毛澤東俯視
傾顧身材矮小的斯大林,而斯大林只能屈居向上仰視的窘境。
斯大林和毛澤東皆是狂妄的極權者,但當毛澤東自認實力不濟時,為了換取經濟援助和
政治支持,他就韜光養晦,竟不惜公然用畫像上的顛倒黑白獻媚於斯大林,以自我貶低
凸出斯大林的高大,以小兄弟的仰視把「老大哥」捧上雲霄。中蘇決裂之前,在毛澤東
治下的中國,反蘇就是反革命。而當毛自以為羽翼豐滿時,就公開覬覦共產領袖的地位,
就強調自力更生,就由「決不當頭」變成「爭當霸主」,所以,中蘇決裂,惡語相向,
大罵蘇修及其霸權主義,擁蘇就是反革命,甚至不惜兵戎相見。而一旦前蘇聯的核物威
脅近在眼前,中國內憂外困的孤立窘境頓時凸現,毛澤東不得不收斂起兩面出擊的外交
鋒芒和充當世界革命領袖的野心,放下身段聯美抗蘇。
所以,「韜光養晦」,不過是信奉實力主義和強權政治的獨裁者的緩兵之計,而絕非基
於人類道義和長遠利益的外交戰略。韜光養晦與遍布網絡的好戰愛國主義的區別,只是
表面的,即官方的外交辭令和民間的流氓俚語之間的區別,其內在的民族心理皆是下流
而陰暗的。
改革開放以來,大陸民族主義的第一次大爆發,由1993年北京申奧失敗引發。這一失敗
使中共的體育外交破產,也重挫了國人的民族自尊。而民族自尊的受挫,恰好為中共急
需修補政權合法性提供了絕佳時機和民意資源,中共自然不會放過。如果國人不相信八
九運動是西方反華勢力全力介入的結果,不相信武力鎮壓是為保護國家利益而不得已採
取的決策,那麽現在西方反華勢力對北京申奧的破壞就擺在眼前,不由人不信。於是,
百年外辱的延續和反華勢力的顛覆,又有了新的例證,國內掀起了改革以來的第一次激
進民族主義思潮,它的主流情緒是怨婦式控訴式譴責式的:以歪曲甚至編造歷史的方式,
蓄意歷數百年來西方人在中國土地上犯下的罪惡和對中華民族的侮辱。
但是,這種以訴苦指控為主的怨婦式民族主義,已經透露出在新世紀占據愛國主義主流
話語的好戰化流氓化傾向,其大眾化版本的代表就是《中國可以說「不」》。在該書中,
極端的民族仇恨、大中國野心、嗜血的浪漫抒情和潑婦罵街的流氓腔調,一應俱全。歷
數美國霸權對中國對世界犯下的滔天罪行,大罵美國人及其親美派全是「賤坯」,只能
讓其閉嘴:「不許放屁」。全力煽動仇恨和好戰的民族主義:「如果和解變得極不可能,
我號召中國人民記住仇恨!」和「進行報複!」使臺灣海峽「築成一堵無形的哭墻!」
「我們鄭重建議:華盛頓建造一座更大更寬的陣亡軍人紀念墻,……那座墻將成為美國人
心靈的墳墓」。而中華民族的「頂尖人物」將在這血染的風采中「注定要崛起」,他們
的使命就是為實現「領導二十一世紀」的野心而奮鬥,而美國霸權主義及其走狗注定
「完蛋!」
由此可見,韜光養晦的低調孕育著大國外交的高調,怨婦式的民族仇恨餵養著報仇雪恨
的種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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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氓化好戰化愛國主義的形成背景
在和平時代,培育攻擊型擴張型的好戰愛國主義,往往需要以下條件:1、曾有過傲視天
下的強盛和君臨天下的虛榮;2、遭受過長期外辱的歷史和雪恥趕超的民族情結;3、巨
大的人口和資源的匱乏所帶來的生存壓力;4、當下國力軍力的不斷增強;5、從未間斷
的仇恨教育和強制性的輿論誤導;6、搖擺於極端自卑和極端自傲的惡性循環之間的民族
心理; 7、能夠使以上條件發揮綜合作用的獨裁政權。
好戰愛國主義的形成和泛濫,第七項條件尤其重要,可以說是整合其他諸條件的核心。
特別是在一個生活貧困和科技落後的大國,如果沒有政治上的獨裁而只靠其他幾項條件,
不但無法形成統一的國民心理,還會在自由社會的和平寬容環境中,在多元化觀念的相互
辯論中,逐漸淡化並最終退出歷史舞臺。
換言之,獨裁政權是這一切條件得以凝聚和發酵的核心,因為獨裁體制既具有支配主要
社會資源的壟斷權力,也能夠通過壟斷媒體的單向灌輸來煽動民族主義情緒,所以,它
可以不征詢民眾的同意而把主要資源集中在軍力的提升上,把輿論導向集中於愛國主義
意識形態的灌輸上。1997年中共十七大,標誌著中國從鄧小平時代過渡到江澤民時代,
中國社會各方面的變化,正好滿足了以上所有條件,所以,江澤民已經不滿足於「決不
當頭」,急不可耐地提出「大國外交」;中國民族主義也不再滿足於「韜光養晦」,急
切地期望通過「中美決戰」來稱霸世界。
近年來,國人那種近於第二本能的不講原則、隨機應變的劣根,在鄧小平式實用主義的
鼓勵下,在傳統「厚黑學」的滋養下,在後現代的極端相對主義的辯護下,迅速泛濫,
不但一窮臉就變,且一闊臉更變。這種毫無原則的實用主義,自然也會左右著中共的外
交政策和大眾化的民族主義。隨著中國經濟一支獨秀的自傲膨脹和國力軍力的提升,毛
澤東的那種野蠻的思想遺產又在愛國主義的旗號下複活。以恢複民族尊嚴和民族血性為
號召,用流氓腔調毫無顧忌地傾瀉語言暴力、民族仇恨和好戰情緒,已經成為大陸網絡
一大特色。在這些針對具體事件的仇恨大發洩的背後,是延續百年的畸形民族主義的大
轉向:由自卑、怨婦、控訴、譴責相混合的被動防禦型愛國主義,轉向了由盲目自信、
虛幻自傲和仇恨宣泄構成的主動攻擊型的愛國主義。
造成這種轉變的首要條件,是在灌輸民族仇恨的同時重建民族自信,恢複自我中心的
「天下意識」。受過百年外辱的中國,自傲感是民族主義的內在核心,自卑感是自傲感
的變態形式。進入新世紀,主要有四種刺激直接推動著國人向好戰的愛國主義狂奔。
首先,進入江澤民時代,1997年的香港回歸,變成對外雪恥和對內重建民族自信的絕
好資源;1999年北約導彈誤炸中共駐南斯拉夫使館事件,激起了改革以來最大的反美
反西方熱潮,為好戰愛國主義注入了仇恨的動力。隨著國力軍力的迅速增強,「韜光
養晦」的低調外交逐漸被高調的「大國外交」所取代,「天下心態」也以「大國崛起」
的形式重新複活。江核心,對內是「繼往開來的領路人」,對外是能夠駕馭複雜多變
的國際風雲的大國領袖。
誰都看得出,江澤民非常渴望做大國領袖,躋身國際大政治家的行列。江政權全力提升
軍力,與歐洲的法德兩國一起倡導「世界多極化」,積極經營「上海合作組織」,厚待
被美國指控的「邪惡國家」……其目的不只是針對臺灣,更是想取代俄羅斯而成為抗衡
美國的領袖。即便江核心在現實上的低調親美政策,也是服務於大國外交的韜晦之策。
因為,在當今的世界格局中,要想成為大國領袖,就是必須得到美國的認可。
第二,申奧、足球、入世的成功,這一諸喜齊臨的新千年,把一個無限放大後的充滿希
望的新世紀端到國人的面前,似乎真的應驗了「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的預言,加
強著也放大著國人的自信和自傲。雖然,申奧這類儀式性的成功,並不能給國人帶來實
質性的富強,反而會為權貴腐敗提供了絕好的機會,但籌辦奧運,不但為官方的穩定第
一、經濟優先、揮霍浪費、勞民傷財和踐踏人權提供了政治正確的藉口,更可以做成一
個無與倫比的民族振興秀富強秀:中共第三代親自參見慶典並臨時決定登上天安門與民
同慶,上百萬人自發地走上北京街頭,全國主要城市徹夜歡慶,向世界展示著一個日益
強大和充滿自信的中國。
第三,國內媒體不但關起門來自吹自擂,而且專門轉發國際上關於中國正在崛起為世界
性大國的輿論,甚至西方流行的「中國威脅論」也從反面印證著中國的強大,進而被作
為最好的自傲資本加以利用;英國人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拿破侖關於「中國雄師
猛醒」的預言,國際權威機構發布的每一項中國利好的消息,統統成為國人加強民族自
傲的精神資源;西方諸國政要、世界銀行、國際貨幣組織和各類西方精英,不斷地重複
中國經濟的「一支獨秀」、「一個強大的中國正在崛起」,中國經濟總量可能在2015至
2020年期間超過日本,……當這一切片面的摘發又被加上諸如「驚呼」、「不可思議」、
「奇蹟」等修飾後,媒體的誤導就把國人引向一種極其危險的幻覺——以為昔日的「東
亞病夫」正在變成「東方雄師」,中國真的已經崛起為唯一能夠對抗美國的世界大國。
同時,國內精英也不斷地製造大國幻象:連年經濟高增長、迅速提高的外匯貯備、世界
第一的高儲蓄率、每一次中國企業的跨國戰略的實施、每一宗中國企業的對外收購、每
一次中國主辦的國際會議……都會被誇張地大肆宣揚,做成標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愛
國秀(如海爾神話)。胡鞍鋼在《中美日俄印有形戰略資源比較》一文中計算出:如果
按照人均購買力來評估,中國經濟總量甚至能夠在2020年超過美國,躍居世界第一;
林毅夫先是聲稱21世紀將是中國經濟學家引領國際經濟學的潮流,繼而認為:按GDP計
算,中國經濟總量將在2050年超過美國;中心城市以及東部沿海富裕地區的政府,不
斷發布本地區已經進入中等發達國家行列的統計數字,北京、上海、廣州三大中心城市
發布的人均產值,還頗有相互攀比的色彩;國家信息中心也宣稱:中國的中產階級在幾
年內將達到2億多人,還有許多人撰文指出:中國已經代替俄羅斯成為美國的主要競爭對
手,理應擔負起反抗美國霸權的國際重任。
第四,一系列與中國密切相關的國際大事,特別是中美衝突的加劇,通過中共媒體的歪曲
報導,以加深民族仇恨的方式從反面刺激了好戰情緒。
1,居於首要地位的顯然是中美衝突。冷戰結束後,中共政權成為獨裁制度的最大堡壘,
而自由美國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制度之爭的最後決戰將在中美之間展開。基於此,小布
希政府上臺之初,明確地把中國作為最大的潛在對手,制定了全面遏制中共政權的戰略。
在最敏感的臺灣問題上,小布希成為自中美恢複交往三十年以來最親臺的總統,不僅批準
了對臺軍售的升級,更在所有公開的場合強調美國對臺灣的承諾,毫不隱諱地表示將協防
受到武力攻擊的臺灣,甚至在清華大學的演講也絲毫不給中共面子,一再提及美國政府對
「臺灣關係法」的信守。美國又不顧中共警告,加強與臺灣軍方的聯繫,破格接待三十年
來第一位臺灣國防部長湯曜明。在如此緊張的中美關係中,又發生過「4·1」撞機事件,
再一次加深了國人對美國的仇恨。
雖然,「9·11」事件暫時緩和了中美之間官方的緊張關係,但是除了在反恐領域的有限合
作之外,在整體戰略上,在人權、宗教自由、武器擴散、臺灣問題等主要問題上,美國絕
沒有任何放鬆遏制中共政權之跡象。而在民間,拉登式恐怖襲擊的成功,既宣洩著大陸愛
國者積壓已久的仇恨,又提供了不擇手段的成功示範,兩位中共軍方校級軍官所著的《超
限戰》再度流行。通過「9·11」,國人看到了美國脆弱的一面,增強了國人打敗世界頭號
強國的信心。
2、臺灣的挑戰。2000年陳水扁及其民進黨在臺灣大選中上臺執政,接著2001年的立法
大選又是民進黨獲勝,不僅標誌著臺灣民主進入了政黨輪替的新階段,也標誌著臺灣本土
化政治勢力的崛起。阿扁執政後一系列「為臺灣正名」和「去中國化」的決策,使臺灣與
大陸漸行漸遠,加深了國人對陳水扁及民進黨的仇恨,提高了武力統一的民意支持。「寧
要臺灣不長草,也要祖國的臺灣島」,「我們不惜把臺灣打爛重建,也決不允許臺灣獨立」
等戰爭叫囂,凸現的正是中國民族主義的好戰傾向的迅速擡頭。
3、其他國際因素。俄羅斯全面轉向西方,美印關係的改善、美國向中亞西亞的滲透,中國
與鄰國的海權之爭,朝鮮難民引發的外交糾紛,特別是日本小泉政府的重整軍備和對華敵意
的加強,……都使國人日益感到周圍世界對中國的敵意,刺激著國人民族主義情緒的飆升。
第五、當一個極度自卑的民族面對實力落後的事實之時,保持民族自尊的策略之一,就是緊
抓住任何一點點可以自傲的歷史資源,甚至不惜惡性誇大本民族的每一點成就,製造世界第
一的幻覺。物質不如人的事實不容否定,就要製造精神高人一等的幻覺;現在不如人,就要
製造曾經最強大和將來必定再次最強大的神話。
近幾年,「我們曾經闊過」的阿Q式言說隨處可見,歷數源遠流長的歷史和四大發明,斷定
中國曾占據世界第一強國的位置1500多年,漢、唐、宋被認定為同期的世界第一,明代太
監鄭和七下西洋被封為世界上最早的航海壯舉,甚至縱馬馳騁橫跨歐亞兩大陸的成吉思汗,
擴大了中國版圖的康熙乾隆,雖然不是漢族而是外來入侵者,但是,由於他們在位時期對外
擴張的豐功偉績,滿足著民族虛榮,激發起稱霸心態,從而與漢武帝並列,成為國人心中的
民族英雄。
1949年以來的經濟、科技、體育等方面的成就和國力軍力提升,皆作為終將稱霸世界的徵
兆。韓戰與美國打成平手的結局,被誇大為志願軍一邊倒的勝利;美國在越戰泥潭越陷越深,
最後不得不撤軍,也被片面地渲染為中國的勝利;中印、中蘇、中越的邊境戰爭中,本來
沒有勝利者,中共卻在掩蓋解放軍的慘烈代價的同時,對內宣稱取得了偉大的勝利,似乎
中共軍隊從未吃過敗仗。
中國人在西方取得的每一點成績都被放大,在西方取得某些成就的美籍華人也被作為炫耀
民族強大和人種優秀的例證,諸如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楊振寧和李政道,甚至獲得諾貝
爾化學獎的臺灣科學家李遠哲,都被作為華夏民族的驕傲而加以大肆宣揚。
更有甚者,為了滿足民族虛榮而屢屢製造假新聞,被國內多家媒體轉載、流傳最廣的著名
的假新聞有:美國西點軍校掛出雷鋒的大照片,掀起學雷鋒運動;參加海灣戰爭的美國兵
人手一本《孫子兵法》,海灣戰爭就是按照《孫子兵法》的戰略戰術進行的;中國女孩吳
楊留學牛津大學,剛讀大二就成了狀元,破格獲得攻讀博士學位資格,並獲得六萬英鎊獎
金,這在著名的牛津大學八百年歷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正如一群精英們的宣言所說:「中國一千多年來一直是世界第一超級大國,被人打敗只不
過150年以來的事」。(揚帆等)「工業革命之前的近兩千年間,中國文化、文明確實是
最發達的文化,不愧為全世界最高的成就。……全世界的人到中央帝國來朝拜 。」(林毅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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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好戰化愛國主義的表現:從怨婦訴苦到暴力愛國
虛幻的自信自傲和盲目的仇恨好戰,使大陸愛國者泯滅了一切普世價值,沈迷於一片咒罵
喊殺之中。鼓吹武力攻臺和向美國宣戰的言論,成為從官方智囊、知識精英到愛國民眾的
一大時尚。
在知識精英的筆下,這種好戰化的愛國主義,一方面表現為對西方霸權的「大拒絕」,另
一反面表現為時刻準備著的「大出擊」。前者以偽學術化和偽理性化的形式出現:政治上
拒絕西方的「政治霸權」,反對和平演變;軍事上準備與美國的「軍事霸權」對峙,提倡
國際秩序的多極化;經濟上防止「資本霸權」對中國的控制,保護民族經濟成為不證自明
的絕對前提;文化上防止「文化殖民」和「拒絕西方話語霸權」,提倡學術的本土化。
有人還提出了所謂當代國際秩序的「制度霸權」:即全球化規則的制定和仲裁都由強者壟
斷,弱者只能接受而無權置疑,資本全球流動的結果,是盈利主要流入發達國家。具體到
主要的國際組織和國際獎項,其遊戲規則和評價標準皆是由西方價值操縱的。政治上的聯
合國,經濟上的WTO,軍事上的北約,文化上的諾貝爾獎、歐洲三大電影獎、美國的奧斯
卡、體育上的歐文斯獎、音樂上的葛萊梅獎、繪畫上的威尼斯雙年展等等,到處都是西方
的標準和規則。在中國知識精英們的眼中,之所以產生這種主導世界的制度霸權,絕非由
於西方文化及其制度優於其他文化或具有普世性,而是因為西方在經濟上科技上軍事上的
強大,是器物層面的實力使然,而非精神層面的價值使然。
另一方面,國內的愛國學者中唯恐天下不亂者也大有人在,他們重提毛澤東時代的「國際
衝突」論、「你死我活」論、「戰爭不可避免論」,甚至有人宣稱:臺灣問題遲早要引發
中美的全面交惡,中國需要一場新的「太平洋戰爭」,因為「爭取世界領導權的鬥爭必須
通過打一仗才能解決」。同時,他們借助於國際關係和外交戰略的研究,把中國的國際處
境描繪為背水一戰,中美衝突將成為二十一世紀的外交主軸,要求中共政權放棄韜光養晦,
轉而在政治、外交、軍事等方面采取強硬態度。在外交上,不遺餘力分化西方盟國,改善
與印度等周邊國家的關係,拉住俄羅斯、殘余共產小國和阿拉伯世界,即聯合世界上一切
反美力量,明確執行與美國全面對抗的戰略。
古代中國的回光返照是新世紀民族主義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帝王們的祭奠儀式全面複活,
官方出面主持「祭黃帝陵」和「祭孔」,知識界的保守主義掀起「尊孔讀經」運動,論證
「王道政治」在當代中國的合法性;王小東、左大培、揚帆等人發表了「保衛社會主義宣
言」中,他們宣稱:「中國一千多年來一直是世界第一超級大國,被人打敗只不過150年
以來的事,最多追溯到300年。即使如此,目前在綜合國力方面,仍舊是除美國以外的,
第二流的超級大國。建國50年來的騰飛,民族文化的複興,已經指日可待,憑什麽要在騰
飛和瓦解的關鍵時刻,選擇自我瓦解?」換言之,他們認為,中共執政的50年來,國力和
軍力齊飛,民族文化和民族自信同興,對內是千年未有之「盛世」,對外已經取代俄羅斯
而成為抗衡美國的主要大國,中國取代美國也「已經指日可待!」
另一本表達民族自傲的書叫做《變亂中的文明》,該書受到王逸舟、胡鞍鋼、閻學通、揚
帆等新左派的強力推薦,書中表達的核心觀點是:1949年執政的中共,已經帶領中國人
民建造了第二座長城,「我們用自己的手消滅了帝國主義奴役。我們正在擺脫貧困,重新
崛起,重振民族之風。」為了保衛這座新長城,作者用了一大段極為做作的抒情文字,最
後號召道:中國人必須「象我們的祖先那樣,必要時我們也敢於訴諸武力付出碧血。」
有人專門論述:只有激發尚武精神,中國才能強大。一篇名為《尚武中國》的文章獲得普
遍的好評。該文開篇就是:「要國家強大,必要拋棄奢談仁義道德、重文輕武之風。」接
著從春秋戰國一路論列下來,直到當下的臺海戰略。作者把是否尚武作為解釋朝代興衰的
鑰匙,結論是尚武者興而輕武者亡。他推崇秦國在與趙國的長平一戰中,秦國大將白起活
埋趙國俘虜40萬的野蠻,因為這是秦盛趙衰的決定性因素;他把漢朝為了一匹寶馬而消滅
一個國家作為千古美談,因為這顯示了「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霸氣和自信,「那是何
等的嘯傲天下!」;而宋朝之所以飽受淩辱以至於亡國,就在於喜談「理學」和「心學」,
「酣嬉太平、尤厭言兵」。現在的中國,既受到美國霸權的圍堵,又經常受到周邊國家的
挑釁,自身又承受著人口龐大和資源匱乏的壓力,作者反問道:「難道中國就應該死守一
塊陸地,無所作為?」結論是:當下中國的擴軍尚武勢在必行,不必小心翼翼、偷偷摸摸,
而應該大張旗鼓行尚武之道,被指責為「強橫霸道」和「中國威脅」又如何?
對於「血濃於水」的臺灣,中共政權屢屢進行武力威懾,禦用學者辛旗甚至放言:如果陳
水扁及民進黨執迷不悟,我們不惜把臺灣打爛重建。中共社會科學院臺灣研究所所長許世
詮也口出狂言:「美國最近一連串反中行動,嚴厲幹涉中國內政,美國不要忘記,中國曾
因為同樣理由出兵去朝鮮半島和美國打了一戰。」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閻學通也
主張「武力遏制臺獨越早越好。」再看看大陸的互聯網,陳水扁當政後,網上一直充斥著
近於瘋狂的喊殺聲,愛國網民們稱陳水扁是美國的傀儡,面對日益囂張的臺獨勢力,必須
不惜一戰,打沈臺灣這艘美國反華的「航空母艦」。網上出現眾多武力攻臺的戰略方案和
兩岸軍力對比的帖子,認為「解放軍打擊臺灣具有絕對優勢」,所以「打比不打好,早打
比晚打好」的言論非常普遍,還有主張導彈奇襲和經濟封鎖的雙管齊下。民意調查也不斷
地放出好戰的結果:95%以上的受訪者堅決反對臺獨,80%以上主張「武力統一」。更有
心理陰暗者說:最上策是坐享其成,等到阿富汗把美國拖垮之時,中國就出其不意地一舉
解放臺灣。
對美國,政權和民間愛國者都把美國視為頭號敵人,雖然中共政權基於實力對比的實用主
義立場,也基於權貴集團的經濟利益(權貴們的大量親屬移居美國,驚人資產轉移到美
國),一直對中美衝突保持現實低調,但是明裡暗裡都在加大軍事開支和抓緊軍備,意在
對抗美國和威懾臺灣:連年大幅度增加軍費開支,增加福建沿海地區的導彈部署、從俄羅
斯大舉購買先進武器、並與那些與美國為敵的國家保持密切關係。而民間情緒的主流則開
始抨擊「韜光養晦」,轉而支持「大國外交」,支持一切針對美國的強硬政策,即便在國
內問題上對中共持批評態度的知識精英,在臺灣問題和中美關係問題上,也與中共政權完
全一致,堅持一種與美國為敵的大中國主義。甚至直呼其名地批評江澤民和朱鎔基對美國
太軟弱。一篇署名周誌宏的文章《合圍》稱:圍堵中國是「小布什政府的狼子野心」,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大聲疾呼:「打起精神來吧!獅子!!!」
《環球時報》2002年6月10日發表文章,駁斥美國新近流行的「中國崩潰論」,順便也駁
斥了早已在西方流行的「中國威脅論」,認為無論是唱衰中國還是視中國為威脅,皆是霸
權主義、冷戰思維和陰謀政治的產物。《聯合早報》6月12日報道,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
院舉辦《美國的戰略調整、新戰略秩序與21世紀中國的國際安全》研討會。與會的中國專
家學者一致認為「美國把中國視為頭號對手」,甚至認為布什實際上已經把中國列入「邪
惡軸心」或「邪惡國」。南方網發表題為《美國新戰略籠罩亞洲 欲建立包圍中國的隱形長
城》評論。該文分析了反恐戰爭以來美國的外交戰略,結論是布什政府「正在認真建立以
美國為中心的世界新秩序」,而這一秩序得以順利建立的主要戰略前提就是圍堵正在崛起
的中國。在此新戰略的格局下,美國與亞洲的傳統盟友之間的關係日益走向軍事化,俄羅
斯和中亞西亞也正在融入西方,中國的傳統勢力範圍和同盟國家正在美國的利誘下,一個
個棄中國而去。甚至象緬甸這樣的軍政權,也通過釋放昂山素季來尋求與美國改善關係。
所以,中美正面衝突將不可避免。
網民們更不會放過任何宣洩仇恨的機會:撞機事件引來一片打殺聲,9·11後是一片幸災樂
禍和對超限戰的鼓吹。恐怖分子偷襲的成功,給國人帶來了向美國挑戰的自信,弱者也可
以用生命向強者挑戰,本·拉登成為愛國者心中的聖戰英雄,世貿大廈瞬間的灰飛煙滅和幾
千平民的死亡,更證明了不可一世的美國是多麽脆弱。到處是「阿富汗是又一個越南」、
「美國的噩夢剛剛開始」、「反恐聯盟出現裂痕」、「本·拉登是受壓迫民族的英雄」、
「一個拉登倒下去,千萬個拉登站起來」等標題……有人獻言:中國一定要盡快發展可以
直接打擊美國本土的遠程核武器,從現在就著手準備不擇手段的超限戰爭。為了加強民族
自信和激發好戰意識,許多人重新翻檢毛澤東時代的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中印戰爭、中
蘇珍寶島之戰以及鄧小平時代的中越戰爭等當代歷史,以此來證明我們曾打敗過各種敵人,
包括最強大的美國。
雖然,鄧小平的發展經濟為主的戰略代替了毛澤東的階級鬥爭為綱,敵人意識和火藥味隨
著小康生活的來臨而逐漸淡化。但是,一黨獨裁在本質上的權力恐懼癥,不可能放棄「敵
人意識」和「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暴力革命論。只不過,敵人意識由普遍的階級鬥爭轉
向針對極少數反華勢力的代理人,由國內轉向國外,仇恨理論由階級仇恨轉向民族仇恨,
暴力崇拜由「槍桿子裡面出政權」轉向「槍桿子裡面出統一和出民族尊嚴」。由仇恨心理、
敵人意識和槍桿子崇拜構成的野蠻傳統在愛國主義藉口下的複活,在對內統治上,構成共
產信仰崩潰後的新的意識形態;在對外關係上,構成對臺灣和美國的武力訛詐。這些好戰
的狂熱愛國者所依據的理由是:對於美國霸權以及臺獨分子來說,他們唯一能夠聽懂的語
言只有「導彈的爆炸聲」。愛國者們現在的毫無顧忌的好戰言論,很可能就是將來的為所
欲為之暴力行動的準備。
如果說,90年代中期,作為大眾讀物的《中國可以說‘不’》的民族主義煽情,還主要精明
的書商基於商業利益的炒作的話,那麽,新世紀裡新左派學者們和網絡愛國者的民族主義
煽情,主要是出於盲目自傲和獻媚於當今獨裁者。但二者都表達了同一種嗜血的稱霸世界
的民族主義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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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兩個個案——愛國主義的流氓腔調
進入新世紀之後,在網絡上毫無顧忌地傾瀉語言暴力、民族仇恨、民族血性和流氓腔調,
已經成為大陸網絡一大特色。當我把每一個個案聯系起來,就發現在這些針對具體事件的
大發泄的背後,是延續百年的畸形民族主義的大轉向:由自卑、怨婦、控訴、譴責相混合
的被動防禦型愛國主義,轉向了由盲目自信、虛幻自傲和仇恨宣泄構成的主動攻擊型的愛
國主義。
在當下大陸,做一個愛國者是幸福的,那些滿口的暴力語言和流氓腔調的網上愛國者就尤
其幸福。借助於網絡的言論空間,發言的方便和匿名的安全使之可以肆無忌憚的逞口淫之
快,愛國在道德上迅速墮落為嗜血的下流的蒙面的陰暗的流氓主義。
他們剛剛對女明星趙薇大耍完流氓愛國主義(請參閱我的《大陸愛國者的流氓相》一文),
又有兩個美國流氓為他們提供了絕好的口水對象,發動了一場用流氓腔調對美國流氓的語
言誅殺。兩件事的發生似乎還隱含著某種詭秘:它們發生在中國很有名的兩個城市——改
革開放的沿海櫥窗深圳和中國的心臟北京,且湊巧的很,作案的時間都是下午,地點又都
是在公共汽車上。
深圳,2002年3月9日下午,金發碧眼身材高大的美國人馬克借酒壯膽,在一輛公共汽車
上當眾扯開一名中國女子的胸扣往裡看,且口出狂言:「我是美國人,我把你殺了,你們
能把我怎麽樣!」洋酒鬼兼流氓激怒了車上所有的國人,大家一擁而上,將他扭送派出所,
馬克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警方處以500元人民幣罰款,馬克向受害人當面道歉並做了書
面道歉。據警方介紹,馬克是心理學碩士,曾任職深圳書城中的電子工業人才培訓中心,
一向下流瘋狂,經常跑到酒吧喝得爛醉,到處惹是生非,無所顧忌地用手向女學生胸部指
指點點,已被培訓中心開除。警方還查實,馬克入境後,沒有按規定向公安機關申報住宿
登記,違反了《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法》的有關規定。對此,警方對馬克又處以罰款並縮
短他在中國停留的期限。
北京,2002年4月19日下午,在359路公共汽車上,一個年近40歲的美國男子,身高1米8
以上、黃色分頭、穿短袖和牛仔褲。他突然對好言勸說不要把腳放在汽車引擎蓋上的女司
機孟秋生大打出手,鮮血直流的女司機被迫緊急停車。他還衝著上前勸阻的小夥子的額頭
狠擊一拳,將其打得跌在座位上,頭破血流,額頭鼓起一個大包。他還用下流的語言和動
作辱罵圍觀和勸解的群眾,衝著人群傲慢地做著各種極其下流的動作,口裡喊著:
「Come on,Come on,I mate you……」他威脅並追打采訪拍照的記者,大罵「Fuck!」。
一位會英語的女士好心為他翻譯並用英語示意他坐下,他非但不領情,還不停地罵臟話。
後來他見圍觀群眾越來越多且義憤填膺,還想跳車窗逃跑。最後被趕來的巡警帶走,給予
了行政處罰。
媒體報道美國人耍流氓、打人的事件時,還盡量注意分寸和中國特色的外事紀律,兩個流
氓也都受到了有關部門的相應處罰。其實,這只是兩起普通的治安事件,與中國各地每天
發生的無數治安事件沒有根本的區別。但是,因為兩人是外國人且又是外國人中的美國人,
這就變成了有關民族尊嚴甚至國家主權的大事。相關報道上網後,頓時成為熱點中的熱點,
三大網站的帖子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有了上百頁,幾乎全是謾罵聲打殺聲。我隨機下載了二
百條網民的評論,只有兩條是主張訴諸法律,其餘的198條全是類似言論:什麽「五馬分屍」,
「淩遲處死」,「腰斬」,「宮刑」,「操美國豬玀」,「先輪奸後示眾再絞架」,「幹
死美國佬的女人」,「把美國佬雞雞割掉」,「把他閹了,再剁成肉醬祭王偉、朱穎、許
杏虎、邵雲環」,「我就恨美國人!!!用火箭筒導彈轟他!!!」,「美國的政府和雜
種都是一個樣,都是欠扁的!!!!!」,「組織中國光頭黨,專揍各種蠻夷」……
以極端民族主義成名的王小東先生,甚至小題大做,把個人違法行為上升到兩個國家尖銳
對立的可怕高度:如果中國人不用拳頭而是只訴諸法律來教訓這兩個耍流氓的美國人,那
就是民族精神的陽痿。在日益激烈的世界競爭中,在唯一霸權美國的欺負下,中華民族的
未來存亡還將遭遇大的危機。他專門為此寫了題為《中國人趙薇·美國人馬克·歧視·愛國 》
的文章,「美國流氓」的稱謂不僅取代了調戲女人的馬克之名,且由此引申出「美國本身
就是當今世界的最大流氓」的咒罵。
王小東自稱為學者,但對他來說,當事關民族尊嚴、特別是在面對美國流氓侮辱國人時,
他只能拋開學者的一切矜持和顧忌,義無反顧地做一個有血性的愛國者。他說:「如果是
我碰上這樣的美國流氓,我一定出手,不管我打不打得過他,不管警察來了會怎麽治我而
不治他。」他之所以如此理直氣壯,是因為這種暴力愛國主義被他提升到關乎民族精神的
確立、民族的長遠利益和偉大複興的高度,他說:「揍美國流氓就是對於孩子們最有效的
『愛國主義教育』……先從揍美國流氓做起,如果這一點都做不到,這一點血性都沒有,
這一點精神都沒有,談什麽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談什麽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他不愧
是學者,要比其他愛國網民淵博,引經據典地論證暴力愛國的正當性。他說:「中國人的
祖先曾經說過:『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句話放在現在是什麽意思?就是說,不要
說你一個小小的美國流氓,就是你美國總統,如果冒犯了中國人,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
我們也要把你追上誅殺。」雖然「我們現在確實還弱,確實還做不到我們祖先做得到的事。
但我想,二十年吧,二十年,我們肯定可以做得到。這個美國流氓深知現在這個軟弱的中
國,但他還是知道得太少,他不知道,中華祖先最高貴的血仍舊流淌在我和像我這樣的中
國人的血管中,所以,歷史必定還會回到那麽一天: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流氓愛國主義很陰險,善於利用媒體製造「漢奸」,即便完全不是理由的理由,也可以作
為藉口進行惡意陷害,因為國人的道德殺手鐧是:愛國不需要理由。最近,又有一則演藝
界的漢奸新聞轟動全國。一向愛國的著名演員姜文,被天津一家小報製造成準漢奸,理由
是:他在拍攝抗戰影片《鬼子來了》期間,曾經去過日本的靖國神社。製造者根本不管中
國人可不可以去靖國神社,姜文去幹什麽(收集素材或看櫻花),只要有去過,足矣!因
為現在的中國,愛國主義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和道德權威,漢奸的惡名對一個人的抹黑,遠
比桃色緋聞更有效。如果一個社會名流沾上漢奸之嫌,必然是全國共討之。
姜文受惡意誣陷的遭遇就是趙薇蒙辱的翻版。事件的製造者和憤怒聲討者,根本不管趙薇
是否知情、穿這套服裝幹什麽,更不會顧及趙薇的個人權利和名譽。只要穿了,就足以證
明她是漢奸是賣國賊是小日本的藝妓,就應該被詛咒被打殺被強奸被挖祖墳……趙薇在全國
性的大批判和大咒罵的壓力下,最後不得不出面道歉。
可怕的是,對趙薇的大批判大詛咒並非官方授意,而完全是自發地來自民間,並大批社會
精英參與其中。民間多數所形成輿論暴政把完全無罪者送上了道德法庭,逼迫受害者趙薇
不得不「低頭認罪」,向廣大愛國者道歉——包括那些用屠夫語言砍殺她、用汙言穢語強
奸她的愛國者。而以愛國之名發動的輿論暴政,離肢體暴行只有一步之遙,甚至已經有人
開始向趙薇潑糞了。同樣,以愛國之名煽動起的好戰民意,離真正的戰爭也並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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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好戰愛國主義有違世界潮流
二戰後,人權至上與和平主義逐漸成為人類的主流價值,經濟自由化和政治民主化也為歷
史大勢。德國和日本經歷過二戰大敗的恥辱,但二者重新崛起靠的不是好戰的民族主義,
而是政治民主化和自由經濟的成績。臺灣創造的舉世矚目的發展奇跡,靠的也不是蔣介石
反攻大陸的決心,而是放棄武力反攻的國策,促成社會制度的自由化民主化。改革以來的
中國有了較大的發展,靠的也是經濟的漸進自由化與和平的國內外環境,而限制中國進一
步發展的最大阻礙和可能使中國走向崩潰的危險,第一是獨裁制度,第二是由獨裁制度煽
動起來的狂熱愛國主義。
凡獨裁者皆是口頭上高唱和平,而實際的奪權及其統治經驗卻讓他們在骨子裡崇拜暴力。
按照弱肉強食的叢林規則和成王敗寇的暴力邏輯,打敗了蔣介石的毛澤東無疑是中國人的
英雄,正如馬背上揮舞砍刀的成吉思汗、企圖武力征服世界的拿破崙和希特勒、建立大東
亞共榮圈的天皇……一樣。但是,在人類經歷過「人對人是狼」的野蠻廝殺的暴力關係之
後,世界便走向「人對人是人」的互愛互助的契約關係。人類反抗不公正秩序的方式由暴
力奪權轉向非暴力反抗,民族矛盾的解決也由武力決勝負轉向政治談判或全民公決等和平
方式。
在這樣的時代,真正的英雄再不是炫耀武力者,更不是靠暴力維持專制制度的強權者,而
是以柔克剛的聖雄甘地和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二人以生命為代價踐行非暴力主義的偉
大人格,成為和平主義的典範。還有那些得到最高榮譽諾貝爾和平獎的政治家,要嘛以和
平方式結束武力對峙和平息暴力衝突的人,要嘛是一貫堅持對暴政的非暴力反抗的人(如
昂山素季)。許多過去的暴力崇拜者也在主流文明的感召和壓力之下,放棄暴力鬥爭而轉
向和平進程,南非的曼德拉和巴解主席阿拉法特最具代表性。
二戰後,另一個引人注目的事實是:民主制度自由社會熱愛和平,專制制度奴役社會熱衷
戰爭。眾所周知,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是法西斯的德國、意大利和軍國主義的日本。二
戰後的大多數局部戰爭都是不把人當人的獨裁者發動的。當全世界大都在新的和平中重建
家園之時,極權者的稱霸野心卻挑起了諸多非正義的局部戰爭,國共兩黨展開了遠比抗日
戰爭更殘酷更具破壞性的內戰,金日成挑起的朝鮮戰爭,胡志明挑起了越戰,蘇聯入侵阿
富汗,薩達姆侵略科威特。
也許,國人感覺到美國對中國的圍堵,並非憑空猜測。因為當兩大制度的對抗結束之後,
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僅存的獨裁大國,在冷戰遺留的制度對抗中,美中之間的制度衝突無
疑是其關節點。美國的人權外交的主要監控對象無疑是中共政權,中共政權反對和平演變
的主要目標也只能是美國。因此,解開臺海僵局和擺脫國際孤立的最好辦法,絕非獨裁制
度下的逞強好勝的戰爭叫囂,而是放棄一黨獨裁制度。從兩次世界大戰和二戰後的無數次
局部戰爭的經驗教訓中,世界上的主流國家相信:一個人口眾多且日益強大的獨裁政權,
一個可以在和平時期對手無寸鐵的國民進行瘋狂大屠殺的政府,將對未來的世界和平構成
主要威脅。何況,還有隨時可能爆發的臺海危機!
臺海危機之所以一直存在,就在於大陸的獨裁制度一直存在。在毛澤東和蔣介石這兩個獨
裁者當政的年代,一個決心武力解放臺灣,一個決心武力反攻大陸,只是由於現實的力所
不及和主流社會的幹預,臺海才沒有變成由權力野心和暴力崇拜製造的血海。現在的兩岸
政權,一個仍然是一黨獨裁,自認為是全中國唯一合法政府,臺灣只是一個地方政權,所
以依靠地大人多經濟總量大並以武力威懾為後盾,企圖逼迫臺灣接受「一個中國」的談判
前提和「一國兩制」的統一模式;一個是完成了政黨輪替的自由制度,認為自己是民選的
合法政府,是事實上的主權獨立的國家,不屈從一個中國、一國兩制和武力威懾,而主張
無任何先決條件的對等談判與民主的和平統一。換言之,當臺灣成為自由社會之後,兩岸
衝突早已不是歷史遺留的兩個政權的對峙,而是當下的兩種制度的較量,是兩千三百萬人
民的自決權利和中共的專制強權之間的對峙。而獨裁者不放棄武力並向民眾灌輸「仇恨理
論」、「敵人意識」和「武力崇拜」的最方便的藉口,就是把自由與獨裁的制度衝突轉化
為統一和分裂的民族衝突。
有人說,臺灣的和平姿態是由於現實的力量對比過於懸殊所致。但是我認為,這只是一個
方面。更重要的是臺灣已經是自由社會,即便實力與大陸相當或比大陸強大,也決不會主
動進行武力威懾和挑釁。作為對比,蔣介石獨裁時代的臺灣,實力也遠不如大陸,但是他
從沒有放棄武力反攻大陸的國策。再看南北韓,南韓的實力遠遠超過北韓,但主動伸出和
平橄欖枝的和首先提出「陽光政策」的,總是民選總統金大中,而獨裁者金正日則不顧老
百姓的死活,以反美為藉口而一味宣揚「軍事立國」的主體思想,不斷為南北韓的和平統
一製造障礙。2000多萬人口的小國竟養活了120萬軍隊,這樣的國家在當今世界上肯定是
邪惡之最。
暴力崇拜是人類由文明向野蠻的倒退,這種返祖現象與制度的野蠻成正比,越是野蠻的獨
裁制度就越崇拜暴力。近代以來,暴力崇拜在每個大的歷史時段中都會找到一種合理性藉口:
殖民主義時代的暴力崇拜被西方的擴張欲望合理化,二戰時代的暴力崇拜被法西斯主
義合理化,冷戰時代的暴力崇拜被共產主義大同理想合理化,後冷戰時代的暴力崇拜被極
端民族主義合理化。在自由民主與和平發展成為主流趨勢的新世紀,無論是伊斯蘭原教旨
主義的恐怖主義聖戰,還是專制制度對政治民主化的拒絕,民族主義皆成為暴力崇拜的堂
皇藉口。
儘管在世界局勢變化的壓力下,在實力的懸殊對比的現實面前,中共政權不得不用「和平
與發展」來定義世界潮流,但是,只要中共仍然拒絕政治民主化,它就決不會放棄槍桿子
崇拜的野蠻意識形態。何況,在帝制皇權和共產極權的暴政下生活了幾千年的大陸人,身
體裡遺傳著難以清除的暴力崇拜的毒素。只要獨裁制度存在一天,這種毒素就一天不會被
清除,愛國就一直是縱容全社會好戰情緒的藉口,隨時可能爆發出一股野蠻的現實力量。
當狹隘的民族主義價值超越了普世的自由主義價值而具有了壓倒性的民意支持時,愛國就
等於給強權暴政、炫耀武力和人性的殘忍下流提供辯護。
儘管現在的中國還遠不具有可以抗衡美國的實力,也談不上二十年後發展成稱霸世界的第
一強國,但令人憂慮的是:在民族心理上,當下的中國,正在獨裁制度的脅迫下向著好戰
化流氓化的愛國主義狂奔,被誤導被縱容的民族主義已經陷於泯滅普世價值和喪失理智的
盲目狂熱之中,這就為將來的武力稱霸準備好了可怕的天下意識和無賴心態。而無論在漫
長的帝制時代還是在中共獨裁的當代,虛幻而不義的「天下意識」和「無賴心態」帶給中
國的,從來不是和平、成功、榮譽和健全的人性及社會,而只有鮮血、失敗、廢墟、恥辱、
人性荒蕪和社會衰敗!
2002年7月10日於北京家中
(博訊 boxun.com)
http://www.boxun.com/news/gb/lianzai/2006/12/20061219230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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